[ES/铁红]在互相紧握的手中
*铁红
*虎子生日快乐!!
位于舞台左侧的学生又被踢了一脚,摔在地上的麦克风旁,后脑勺磕到了地面,扩音器里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闷响。
然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,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。
刚才攻击了他的那个学生拧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,像散步那样漫不经心地迈开几步向他走去,微微扬起下颚,轻蔑地俯视着不堪一击的对手,一头张扬的红发染着鲜血一般的颜色,学院统一的特攻服外套随着一阵劲风向后扬起。
这里是,真正的战场。
铁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他看着舞台上的两人,那个高大的学生向台下比了手势,而后负责善后的几人配合着把昏迷不醒的对手抬去了保健室。
原本台下三三两两观看演出的学生也大多散去了,没有属于胜利一方的掌声和欢呼,也没有对充满了暴力的梦幻祭的质疑或是愤怒,大家都像是认可了这个既定的事实那样默不作声,只是偶尔有人失望地叹息,感叹先前的期待仿佛是掉进湖泊里的小石子那样沉入了水底。
很快就只剩下铁虎一人站在观众席,他的双眼仍错愕地看着舞台上的胜利者。
……这是在梦里吗?
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拳头用力敲了下脑袋,痛得他差点咬到舌头。那个红发的学生似乎是注意到了他,收拾着舞台上的残局的手停了下来,瞥了一眼台下,又兴趣缺缺地搬起器材走向了后台。
果然是……
“大将——!”
在视线交汇的一瞬,铁虎确信这个人就是他所认识的前辈。而这个舞台,就是龙王战的舞台。
“……”
舞台上的红郎皱着眉回过头,少年格外洪亮的嗓音回响在冷清萧瑟的舞台上,震得他耳膜发疼,他不快地瞪了一眼铁虎,而后又无视了铁虎,继续手上的工作。
铁虎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说着“这个家伙在吵吵嚷嚷着什么”。如果是铁虎熟知的那位前辈的话,听到他的叫唤,肯定会笑着回应他,然后关切地询问上课和训练的状况怎么样吧,而不是这么冷淡的、陌生的眼神。
“大将!大将,请等一下!”
无论铁虎叫多少次,红郎都没有再回头。他于是几步跑上了舞台,急切地奔向红郎的背影。
“……鬼龙前辈!”
红郎的脚步这才顿了一下,他把废弃的器材堆在一起,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不耐烦地看向铁虎。
“你有什么事?”他挑了挑眉。
“请、请……”
铁虎在他面前停下,呼吸略显急促,脸颊也激动得微微泛红,抬头就迎上了寒冷得像是冰块一样的眼神,呼吸倏地一滞。
“我……”铁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举在身前的右拳也因为牢牢握紧而颤抖着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“请与我……进行‘龙王战’吧!”
红郎愣了愣,他看着比自己矮小了不少的铁虎,就连那个拳头在他看来都是弱不禁风的。
“为什么?”他皱紧了眉,问道。
“因为,呃……我不知道怎么说,”铁虎的气势一下子就被他冰冷的语调浇灭了大半,“其实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,我应该在家里才对的,怎么突然到了这里……”
他对眼前发生的事也没有可以信服的解释,他原本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准备着明天的开学典礼,迎接自己在梦之咲学院的二年级生活,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在龙王战的现场。而且这明显不是他应该在的校园,龙王战在他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非官方的梦幻祭了。
恐怕……他是这么猜想的,他或许是来到了两年之前。这个时候的龙王战是官方认可的梦幻祭,仍是二年级生的红郎以此来为组合获取点数。
红郎看上去也显得比他认识的时候更为稚嫩,像是随意梳理的头发耷拉了下来,两侧的耳廓上都多了几个他印象中应该没有的耳环。
无论如何,他眼前所见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和红郎相遇之前。
“我……不会解释太复杂的东西,但是我想一定要做些什么。男人是用拳头来说话的,大将也是这么认为的吧,所以……!”
“……可笑。”听他自言自语了这么一长串,红郎终于失去耐心打断了他,“别不自量力了。”
红郎刚侧过身准备离开,就被猛地从后抓住了手臂。
“你!?”他奋力甩了一下,却没把铁虎甩开,然后仿佛是被热水烫到了那样迅速抽回了手。
“我是认真的。”把难以理清的思绪用言语表达出来之后,铁虎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,他似乎从纷乱的话语中找到了方向,就连语气都充满了坚定,“如果我赢了大将,今后请停止‘龙王战’。”
“开什么玩笑!”红郎显然是被他激怒了,暴躁地向他吼道,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‘大将大将’的,我可不认识你吧?”
“确实是这样……但大将是我尊敬的人,请允许我继续这样称呼您吧。”铁虎向后退了一步,再一次鼓足了勇气,“我知道大将并不喜欢龙王战这样的形式,我希望能阻止龙王战……我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站在这里的。”
他将校服的西装外套脱下,随手把衣服和扯下来的红色领带一起扔到了一边,双手端着拳头放在身边,做出迎战的姿势。
“请向我发起挑战,然后在‘龙王战’中一决高下吧!”
“……”红郎诧异地望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年级的学生。
那个架势,看上去对方是接触过武道的,那么他所说的或许并非是虚张声势。而且,是巧合吗?那个准备的姿势和自己的一模一样。
“……看来怎么说你也不会听了。”红郎无奈地叹息一声,也缓缓举起了握紧的拳,“龙王战的规则你应该知道吧?”
“啊……是的!”意识到红郎接受了挑战,铁虎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然后他略微弯下腰,屏息凝神,目光警惕地聚焦在红郎身上。
虽然是鼓足勇气站上了舞台,但只凭一腔热血可没有用。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才只是学习了一年空手道的初学者,和从小练习空手道的红郎相比,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。
冷静下来……仔细想想这一年里在武道场的无数次对练。他已经足够熟悉红郎的攻击方式了,尽可能避开的话,再利用龙王战独有的规则……应该能行!
“那么,开始吧。”
随着红郎的话音落下,铁虎便足尖向后一蹬,正面向着红郎冲了过去。
“哈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
现在的红郎既不是睡眠不足的状态,也没有因为别的事而分心,旁门左道的方法是行不通的,那么,只好一口气冲上去了!
“唔!?”
红郎还以为铁虎会保守一点,观察一阵后再出手,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行动,而且是直接冲着自己的正面来的!?
红郎下意识将双手交叉在身前,接下了铁虎的一击。铁虎的右拳虽然被挡下,但从拳头中传来的力道把红郎的手臂震得发麻。
趁着他还没能缓过来,铁虎的右脚就抓住时机踢了上来。
“喝啊——!”
铁虎大喊了一声,气势十足。
但他的上段踢被红郎的右手接住,那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处,猛力向违背生长方向的角度扭曲。
“呜!”铁虎吃痛地咬住下唇,破了的嘴唇上满是铁锈的味道。
关节那里像是被折断了那样一阵阵地痛,作为重心的左脚也不听使唤,如果不是红郎抓着他,他的身体几乎要向后倒去。
他听到红郎从鼻腔里轻蔑地笑了一声,然后身体就被轻易地甩了出去。
“啊……!”
铁虎在地上打滚了一圈,迅速站起身的同时脚踝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趔趄着屈膝蹲下身。
好痛……他紧皱着眉,揉了揉伤处。
这样不行,不能完完全全遵守空手道的规则,现在比起武道上的较量,更多是纯粹意义上的打架。红郎不会像和他对练时那样规规矩矩保护他不受伤害,他不能单纯地把眼前的红郎等同于他所认识的前辈。
“怎么了?认输了吗?”对面的红郎微微扬起下颚,居高临下地望着连站立都感到困难的铁虎。
“还早呢!”
铁虎说着,右拳就像一阵迅猛的风,落在他用于防御的手上。
喔——因为右脚受伤,所以换成用双手来攻击了啊。像是完全放弃了防御那样,右脚在身前,惯用的右拳不断进攻击打。
速度很快,力量也足够。在这么不利的条件下还能这样尽全力地猛攻。不可思议的是,他总觉得铁虎的攻击套路和自己很是相像,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小一点的自己那样,让人没来由地生起一丝好感来。如果只是互相切磋技艺的话,红郎想自己或许会很敬佩这位对手吧。
但这不一样啊。
“呜啊!”铁虎的左颊被猛地击中,一瞬间身体像是失重了那样飞了出去。
甚至不能称为打架,只是单方面的碾压啊。
“这样你就明白了吧。”红郎放下了拳头,走到趴在地上的铁虎旁边,“你是赢不了我的。”
铁虎的手肘撑在舞台上,艰难地支起自己的上半身。他还以为自己的左耳听不到声音了,从被击中那一下开始就像有连绵不绝的锋利的响声在耳边回荡,那声音几乎要把他的意识也夺走了。
听到红郎低沉的嗓音,他才恍惚间发现自己还清醒着,还在这个两年前的、他无缘见到的梦里。
不能倒下……在这里放弃的话,大将就……
绝对不能倒下!
“大将——!!”
红郎刚转身要走的片刻,耳后忽然间响起了铁虎的喊声。他侧过脸的一瞬间,那个少年的拳头旋即擦过他的耳鬓。
那双原本就带着温暖颜色的眼瞳,似乎是散去了浓云的阴霾,映着如太阳般金灿灿的光芒。
那样耀眼的、毫无畏惧的,坚定地朝着自己所希望的那个方向……就在自己面前,咫尺之间。
“啊……!”
铁虎的腹部被红郎抬起的右膝击中,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弹起来,双脚离开了地面,过于急促的攻击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在短时间里做出反应的机能,甚至都忘了要用双手来防御头部。然后他的后脑就被猛力的一捶砸向地面。
视线一片漆黑。
好痛,好痛……
感觉胃酸都要吐出来了,刚才那一下……涌到喉咙口的酸液像被点燃的汽油般一路烧到了口腔里,胸腹那里传来的痛意盖过了其他的知觉,大脑命令双手去抚摸查看伤处的情况,他却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握住手指。
站起来啊……!
他咬紧了臼齿,膝盖磨蹭着舞台,想借着那里作为支点用力把疼痛不堪的身体撑起来,却一下子扯到了扭伤的右脚,尖利的痛像细长的冰锥从脚底刺入到他的腿中。
“呜!啊……”他刚要张开嘴,理智就让他把没出息的呻吟生生咽了下去,只留下了几声呜咽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捏在手指上把玩的小虫一样,一用力就会被掐死。
可恶……脚上一用力就好痛,根本站不了啊……
“还要来吗?”
他听到了红郎格外低哑的嗓音,像是移动到山腰上的浓密的雨云,饱蘸着水汽,气势磅礴地压了下来。
“我帮你一把吧。”
下一秒他就被人抓着胸前的衣领,轻轻松松地举了起来。
“什么!?呜……!”
双脚离开了地面,身体被迫“站立”在红郎面前,但是那个力道并没有抽去,红郎就这样把他举在半空中,甚至抬高了手臂,让他的视线从更高的位置看向自己。
“大、大将……”衣领上系着的一颗纽扣被扯得掉了下来,但是衣服仍然紧紧勒着铁虎的后颈,像是窒息般的感觉,宛如被雄狮的利齿咬住了脖子。
“……”
红郎看着他瞪大的眼睛,不知是震惊于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,还是到现在也不相信红郎会这么对他,毕竟他一直“大将大将”的,叫得好像很亲密的样子。
红郎原本以为铁虎是有备而来,至少接触过武道,但也仅限于“接触过”这样半吊子的水平了。就算他很有气势什么的,光靠虚张声势可不行啊。
“小少爷,”红郎放松了力道,单手抓着他敞开的衣领好让他能依靠着什么站起来,“你输了。”
“还没有……”
铁虎的拳头碰着红郎的手臂,软绵绵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那样。
但是那双眼睛,为什么还是没有放弃?依然是那么坚定地看着他?
“我还没有输……!”
“……!?”
红郎惊呼了一声,铁虎弯着腰矮下身,头朝着他的胸口撞了过来。
右脚发力的时候,因为之前的扭伤,铁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,只要他想往旁边一侧躲开的话,不至于被完全攻击到。
“喂,等下!”
他的余光扫到了观众席,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舞台的边缘,再后退两步就是草坪了,要是这么直冲下去,头朝地摔在舞台下,就不是受点伤这种程度的事了啊……
而且这小子,大概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攻击上了,红郎抓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停下来,但是完全阻止不了。
他只好双手扣住铁虎的头,把铁虎圈在自己怀里。
他有一项优势就是身体够结实,至少能缓冲一下吧。
只是顷刻间,他和那个少年就因重心不稳而离开了舞台,他抓着铁虎在草坪上滚了几圈,才慢慢缓了下来。
真痛啊……
肩膀和后背都硬生生砸在了地上,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。
“喂,没事吧?”
手掌拍了拍趴在他身上的铁虎,那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才后知后觉地抬了起来,茫然地看向他。
“我、我赢了吗?”
红郎皱了皱眉,这个时候理应更担心有没有受伤吧?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危险的举动啊?
“还是输了……?”铁虎迟疑地歪着脑袋,看上去没什么大碍的样子,红郎倒也松了一口气。
“就算你赢了吧。”他叹息着说道,“你还不算是离开舞台。”
铁虎压在他身上,要说的话也是他先到了舞台下面吧。
他还以为这么追求输赢的铁虎知道自己赢了,会高兴得蹦起来也说不定呢。但是他再次看向铁虎的时候,却看到豆大的眼泪从对方的眼角不断滴落下来。
“赢了……”铁虎喃喃着红郎的话语,“我……做到了啊……”
他低下头用沾了血污的手掌擦擦眼泪,脸都擦得花了,却哭得停不下来。
“喂喂……?”红郎还想让对方先站起来,铁虎却突然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,不停地抽泣着。
“空手道啊……是不用武器的、温柔而纯粹的格斗技……”铁虎抓着染了点血迹的白色特攻服,“所以、所以用这双手的话,什么都能抓住……”
“……嗯?”
“这些……都是大将你教给我的啊!”
铁虎忽然间抬起头,双手撑在红郎脸颊两侧的草坪上,那双红郎一直在意的琥珀色的明亮的眼睛就正对着他。
“所以我希望……教会我这些的大将,也能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啊。”
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红郎的脸上,他才回过神来,摸了摸被泪水打湿的侧脸。
铁虎身后的天空是蓝色的,空中飘着的绵绵的云是白色的,卷起青草的风是绿色的……他原本黑色的头发里夹着些红色,像是要燃烧起来那样的红色。
“……”
从铁虎被泪水打湿的眼瞳里,红郎仿佛看到了太阳般的颜色。
他扶着铁虎坐起身,自己也坐在草坪上,用手拍了拍外套上的杂草。
“大将……?”铁虎抹去眼泪,兴许是在担忧着什么,肩膀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。
“真会说话啊。”他揉了揉铁虎那头翘起的黑发,“明明是个爱哭鬼。”
“我……我才没有!”
铁虎被他气得把眼睛擦得通红,他终于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。
“哈哈……”
他笑了,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。
活着没什么好,也没什么不好,没有值得期待的东西,他也没有足以夸夸其谈的梦想。活着,只是活着而已。
大概从母亲去世那时候开始,活下去的意义也被一起带走了吧。
他也努力过,去试着把那份意义找回来,就算只是在家人面前装模作样,表演成可靠的长子的角色,那也是足以支撑他的动力吧?
但是,但是……
原来天空是那么蓝的,那些轻飘飘的、被记忆模糊成各种形状的云朵是洁白的,草地是绿色的,血是红色的……
今天是个晴天啊……那就把积攒的衣服洗了,在天台上一件件晾干吧。到黄昏的时候再收下来,叠成整整齐齐的样子放回衣柜里。晚上和妹妹一起准备料理等父亲回家吧?妹妹之前尝试想在家里做鲷鱼烧,求了他好几次都被各种借口拒绝了,找个时间和她一起做做看吧。对了,莲巳说为了官方的梦幻祭要做新的队服啊,前几天找到了很不错的参考资料,找他去商量一下吧?还有,深海说乌龟玩偶破了,要帮他补一下啊。还有,还有……
想活下去啊。
这样的情感突然在空洞的心里充盈起来,那么强烈地、几乎要堵塞住心脏通往其他器官的血管。
还想要,活下去啊……
“大将……?”铁虎不知所措地凑到他身边,“呜啊,大将怎么……哭了!?”
“啊,是嘛……”
他摸了下脸上,确实有什么久违地落了下来。
多久没有感受到心脏在跳动着了?原来只是活着这个事实本身,就让人如此高兴了。
眼前的这个人,那么笨拙地、莽撞地,把这些都赋予了意义啊。
“怎、怎么了!?”铁虎失措地摸了摸口袋,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条手帕来。
那好像是之前他在三年级的毕业典礼上不争气地哭了,红郎递给他的手帕,他已经来不及还给红郎了。
那个时候,红郎说了什么来着……?
“谢谢你啊。”
那条手帕,终于回到了原本的主人的手中了。
fin